尼洋河畔,雪山皑皑。在西藏林芝的峡谷与雪山之间,一阵特殊的呼啸声划破长空——那不是风声,也不是鸟鸣,而是传承了千年的工布响箭发出的独特回响。这声音如同穿越时空的使者,在青山绿水间讲述着工布藏族的历史、信仰与生活。
工布响箭,藏语称“毕秀”,意为“响箭”,是西藏林芝工布地区独有的传统竞技活动。其历史可追溯到公元7世纪,最初用于军事通讯与狩猎。据《工布王统记》记载,工布王阿吉杰布曾组建一支精锐的“响箭卫队”,在重要战事中以响箭为号,传递军情。随着时间推移,响箭逐渐从军事用途演变为民间竞技。工布新年期间,射响箭成为最重要的庆祝活动之一。男子们身着“果秀”(工布藏装),背着弓囊,聚集在旷野,以箭会友,以箭传情。这一传统在《西藏王臣记》《工布地区民俗志》等文献中均有记载,成为工布文化的重要符号。
二十世纪中叶,工布响箭曾一度面临传承危机。随着社会变迁,这项传统活动逐渐式微,仅在一些偏远村落得以保存。转机出现在改革开放后,西藏文化的保护与发展被提升到新高度。2008年,工布响箭被列入西藏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1年升级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身份的转变,标志着响箭从民间游戏升格为中华文化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地方政府投入专项资金,建立传承人制度,建设训练基地,使这项古老技艺焕发新生。“以前只有过年才射箭,现在随时都能听到响箭声。”工布响箭爱好者巴桑顿珠感慨道。
工布响箭的魅力,不仅在于射,更在于“响”。其奥妙全在箭镞——一个精心制作的空心木制哨头。制作一支合格的响箭,需要经过十余道工序,全部由手工完成。选材最为讲究。箭杆需用林芝特产的“秀巴”竹,这种竹子韧性极佳,产于海拔3000米左右的阳坡。箭镞则选用纹理细腻的核桃木或青冈木,掏空内部形成共鸣腔。共鸣腔的大小、形状、壁厚都会影响音调高低,全凭匠人经验掌握。
“每支响箭都有自己的声音,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歌喉。”老匠人次仁多吉从事响箭制作已52年。在他的工作室里,摆放着数十种自制工具,每一件都被岁月磨出了包浆。他制作的响箭,最远射程可达300米,声响清脆悠长,可传数里。箭镞上的彩绘同样蕴含深意。传统的红、黄、蓝三色分别代表火焰、土地与天空,螺旋纹象征生命的轮回,日月图案寓意光明永恒。如今,匠人们也创新加入桃花、藏莲等元素,展现林芝的地域特色。
在工布地区,响箭不仅是体育项目,更是社会关系的黏合剂。射箭场上,农牧民、干部、商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线,胜负全凭技艺。“射箭场是工布男人的第二课堂。这里传承的不仅是射术,更是勇气、智慧与礼仪。”巴桑顿珠谈到。按照传统,射中靶心者会得到一条哈达,但他必须将哈达转献给在场的长辈或客人,体现谦逊美德。比赛中失误者也不会被嘲笑,反而会得到鼓励的歌声。
响箭还承载着民间信仰。箭翎多用鹰羽,象征翱翔天际的自由精神;开弓前,射手常默念祈福经文,祈愿箭矢带来吉祥。每年首次射箭前,还要举行简单的祭祀仪式,感谢山神赐予竹林与平安。
近年来,工布响箭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自2014年首届林芝工布响箭比赛举办以来,这项赛事已成为西藏最具影响力的民族传统体育赛事之一。今年12月,2025箭舞中华・全民健身主题活动暨西藏自治区第十届林芝响箭比赛在林芝朗县举行,来自全市各区县和那曲、昌都等地的选手参赛,规模创历史新高。此外,工布响箭被融入旅游体验项目,游客可在专业指导下体验制作与射箭;文创设计师将响箭元素应用于服饰、饰品设计;文艺工作者创作了舞蹈《箭啸工布》、歌曲《响箭之恋》等作品,使传统文化以多元形式传播。
一支响箭,穿越千年。从战场上的号令,到节庆中的欢歌;从濒临失传的手艺,到非遗保护的典范;从村落间的竞技,到国际化的展示——工布响箭的变迁,折射出西藏文化在保护中发展、在传承中创新的生动实践。“响箭的声音,是工布人的乡愁,也是西藏优秀文化的回响。”在保持本真的同时拥抱创新,在扎根民间的同时面向世界,这正是传统文化生生不息的密码。
雪山巍巍,见证千年箭影;江河奔流,伴随时代新声。当哨头再次呼啸在林芝的山水之间,我们听到的不仅是箭矢破空之音,更是一个民族在新时代的文化强音——悠远、自信、绵长不绝。这支穿越时空的箭,正以昂扬的姿态,射向更加辽阔的未来。
